耀眼与遥远

[谭赵]夜未央(三十)

赤野:

三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赵启平后来偶尔也会想起这段和谭宗明的冷战时光。古人说君子动口不动手。这话倒也不尽然。其实很多时候,宁可真的撸胳膊挽袖子,抡拳头抡得你死我活,也不要这样不明不白的用冷战来消磨感情。 


 


鲁迅有句名言说得好,谁也不是天生就会谈恋爱的。 


 


谭宗明在不远处义愤填膺地打抱不平,鲁迅没说过! 


 


好吧,赵启平想,是我说的。恋爱这种关系的本质就是一段成长的过程。对此赵副教授不接受任何反对意见。 


 


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后的事了。至少现在,赵副主任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坐在专家诊室里趴在桌子上奋笔疾书誊写病例。 


 


和谭宗明冷战一个多星期,他连续值了4天夜班。今天早上开过早会,胡主任专门把他叫到办公室慰问他的精神状况。赵启平想,自己这么爱岗敬业团结同事奋勇争先甘当先进怎么还被当成精神问题了。 


 


赵启平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耐不住寂寞的人。事实上他自娱自乐的项目简直不要太多。可是最近,每每回到家就觉得万分空荡。屁大点儿的鸽子窝是空的,书里的黄金屋也是空的。网络上的新段子,想分享给微信中的某人;看到什么大新闻,想发表一下自己的高见,app启动了才想起俩人在冷战。 


 


因为心不在焉,高达模型的贴纸总是不停地贴歪。他烦躁极了,就躺在床上挺尸。挺尸挺地无聊,就掏出微信看历史记录。那一条条闪烁着智慧的互喷和互撩,让他一个人空荡荡的笑起来。而笑过了,就更加空虚。 


 


那就工作好了。工作起来,什么都不重要了。时间是治愈伤口的良药,一切总会翻篇过去的。 


 


笔尖留下了一道道龙飞凤舞,所有字迹都按照一定角度倾斜,一眼看过去还以为是顶漂亮的英文花体字。事实上,除了他自己,没人能看懂。赵启平认为,反正病历本上的东西都是看不懂的,那就让看不懂更养眼一些好了。 


 


最后一个字写完,他又嘱咐了几句这才将本子和病历卡一并交给患者。等到患者出了诊室,赵启平疲惫地捏捏鼻梁,数了一下上午病人还有两个,鼠标点了下一个。 


 


门一开,仿佛听到哗啦一声,一股浓重的香水味就像开闸的洪水涌进了房间的每个角落。这熟悉的味道无孔不入,赵启平只觉得脑子嗡地一声,视线都花了起来。 


 


他怔愣地看着来人,直到对方站在办公桌前问他,大夫我一坐就疼能不能站着说话,他才回过神来。 


 


你大爷的谭宗明!!你一个金融大鳄不说去香店高定竟然特么喷着个街香,掉不掉价?! 


 


赵副主任心中的小饭桌被他掀翻了二十几张,面上却要板着一张脸,一手拿过青年递来的CT片,一手往读卡器里插医保卡,眼睛还不忘打量他。三十岁不到一点儿的小白领,衣着干净时尚,头发虽然梳得精神,但被疼痛折磨的表情略显萎靡了些。天朝汉子用香水的毕竟不多,也许工作经常和外国人打交道,或者,呵呵,赵启平心里笑了一声,小基佬? 


 


病人隐私还是不要去无端猜测的好。赵启平正了正色,开始认真看片子。他的问题不太严重,即使那股子浓度爆表的“诱发剂”让医生无法集中精神,却也不耽误看病。赵启平想,香水这个东西真是要看人的。街香也不是谁喷都街。就眼前这位,年轻的根本压不住,整个人就跟从中药罐子里捞出来的似的。 


 


再瞧瞧他家谭宗明,温暖的木香夹着特别的烟草味,不浓烈,只轻飘飘地擦过你的鼻子,一股子现世安稳的坚实感。 


 


记忆的保险柜里存着这股特别的香气。扭开密码锁,只偷偷拉开一道缝,丝丝缕缕便从指尖到手臂,到肩膀,到全身,一层又一层挥发后留下的尾调又慢慢沤成了一股酸涩。赵启平怔怔地,甚至忘记了他还在工作。 


 


小青年非常忐忑。他已经被专家漫长的看片时间吓住了,还以为自己生了什么重病。半晌,赵专家突然抬手正了正领带,然后正色转过身来,颇有些老大夫风骨地说:“轻度腰间盘突出。平时坐的时间太长了吧……”医生的声音有一点点哑。 


 


凌远重重地合上一份文件,再重重地翻开另一份文件,噼里啪啦地一刻也不消停。谭宗明坐在他办公室的沙发上,啧了一声。“这么暴躁,一看就是提前进入更年期。” 


 


凌远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只抬抬眼皮:“某人心里想找人,却怕对方提分手,以至于吓得躲起来。精神上对生活失去勇气,才是早衰的标志。” 


 


“滚!”谭宗明摆弄他手上新买来的雪茄,头也不抬。 


 


凌远撇撇嘴:“你就抽吧。抽死你。”他合上最后一本文件,端着水杯站起身,坐到谭宗明侧面的沙发上。“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凌远白他一眼:“明知故问。” 


 


谭宗明将手上的烟丢到盒子里,皱着眉思考了一会儿。“顺其自然吧。” 


 


“不是我说,你这样顺其自然,早晚什么都顺没了。” 


 


谭宗明抬眼看他:“你这是在撮合我俩?” 


 


凌远抬手叠了叠西装前襟:“感谢我吧。投点儿资?” 


 


谭宗明抬腿作势踹他:“你真要掉进钱眼儿里了。” 


 


凌远说:“我很不明白。在我看来,你们连最难迈出的第一步都迈出去了,为什么会困在这种弹丸之地上。” 


 


谭宗明想伸手掏烟,但意识到凌远不抽烟,便转而拿起了桌上的水杯。“你难道没听说过阴沟里翻船?” 


 


凌远皱眉:“你能不能有点儿正形。简直和赵启平一个样。” 


 


他这个评价难得让谭宗明这几日阴郁的心情放晴了几秒。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和老友说实话。“你知道赵启平有过一个交往了七年的女友却一直不结婚吗?” 


 


凌远一愣:“你说夏文娟?有所耳闻,不过我也不清楚。” 


 


“我最近一直在思考,这个女孩子对他的意义是什么。让一对男女交往七年而不结婚的原因又会是什么。也许他本来就是一个无法期许未来的人。” 


 


凌远听着,突然明白了他的言外之音。“你是怕成为第二个夏文娟?”他随即摇头,“不,你不是这样没有安全感的人。” 


 


“我曾经也一直这样认为。并且在交往之初就调整好了这种心态。”谭宗明敛着目光,长长的睫毛竟微微颤着。他计算了千万种可能,却唯一漏算了自己的心情。当爱情与日俱增,当他再也无法离开他。“那一天若是真的到来,一定会是个异常惨烈的局面。甚至我自己都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所以,”他的手指轻轻地从前往后沿着烟盒里长长的烟叶滑动,“是不是在没有燃烧完的时候,就好好地珍藏在盒子里。” 


 


那样,我们的爱情也会留在最好的时候。 


 


和他朋友多年,凌远第一次见到谭宗明的脸上露出这样脆弱的神情。他总以为这位老友会如李太白一般一生潇洒,却忘了饶是那位千古豪侠也有“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的失意。 


 


“我以为,你是在生气最近医院谣言和启平瞒着你的事。” 


 


谭宗明笑了一下:“曲筱绡根本不足为惧。他们从根本上就不是一路人。赵启平心里很清楚,所以那姑娘的万般心机,只会付与东流。至于他瞒着我,确实让我非常生气。这种不被信任长此以往,一定会导致我们的崩盘。到那时可就什么都晚了。” 


 


那天之后,谭宗明冷静地思考了事件的来龙去脉,并剔除了所有容易造成干扰的分支事件。最后留下来并深刻刺痛他的,竟然只有赵启平冷漠的眼神和决绝的背影。他习惯了他的言笑晏晏,习惯了他们可以因为一件莫名的事乐上好久。那些刻意隐瞒,那些蜚短流长,一旦说开了其实都不重要。可是未来呢?他不能失去他,而他却能什么都放弃。 


 


真复杂,凌远想。凌远的爱情观就像他的为人一样,到处都是直球,极具行动力。喜欢了就追,追到了就在一起,在一起了就一辈子对人家好,掏心掏肺的好。至于未来,就踏踏实实过日子,什么都别想。很多事都是不禁想的,尤其是生活上的事。 


 


不过换种角度来看,他们能走到今天多少也和赵启平那个随意的性子有关。凌远不喜欢青年的性子,过于聪明又过于通透。人生除死无大事,当下属不好管,当情侣没安全感。其实难得糊涂,才是一门学问。 


 


“不是我说你。”凌远如人生导师般深深一叹。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能帮什么了。于是只能随手点开手机,浏览他的朋友圈。“找个女人好好过日子,偏偏看上赵启平。找罪受。” 


 


李熏然在他的朋友圈里发了一张雪人的照片,付字:圣诞快乐。小李警官最近在东北办案,作为一个仰慕着冰天雪地世界的南方狗,每天都在花式拍雪。虽然也看不出来他发的那些照片都有什么不一样。他带着顶棉帽子,穿着件大棉袄,在雪地里冻的满脸通红,却又笑得尖牙不见眼。 


 


凌远和李熏然的微信好友是从上次化工厂爆炸案开始的。当时主要为了办案需要交流方便。结案之后,俩人就没再聊过,只是偶尔朋友圈看到好玩的,就点个赞。 


 


谭宗明本来还挺忧郁,一听凌远过来质疑自己的感情,马上就要怼回去。“少说我。性向这玩意儿,薛定谔。指不定你也是。” 


 


凌远闻言大手一挥:“绝不可能。我和你又不一样,信念坚定。”似乎为了体现自己的坚定,他用一根手指有力地点着柔软的沙发扶手,“根本的直,完全的直,绝对的直。”掷地有声的一番慷慨陈词总结完毕,他随手给李熏然点了个赞。 


 


谭宗明抄着手,斜眼瞧他,顺便冷笑一声:“是,你就是个绝对值。瞅着又正又直,谁知道开了符号里头是正是负。” 


 


“滚啊你,滚滚滚!” 


 


时间将近圣诞节,后勤部门早早地就将各种圣诞装饰点缀在了医院各条走廊里。尤其是这条玻璃长廊,因为外面气温低,很多患者从病房溜达出来都喜欢在这转悠。看看吊在天花板上的星星,摸摸摆在角落里的麋鹿,再在贴着窗花的玻璃上呵一口哈气。 


 


凌远说要搞人性化,在这一点上确实很人性。 


 


赵启平站在窗边望着下面的停车场已经有一阵子了。他皱着眉,神色万分认真。患者和医护人员路过都会看他一眼,然后疑惑,停车场有什么好看的。可是他就这样笔直地站在那,仿佛一尊雕像。 


 


有个儿科的小患者被母亲领着出来散步。小孩子看到那些亮晶晶的装饰就开心地大声笑。母亲让孩子背诗,孩子不高兴,却又不得已把最近学的诗歌一首首背出来。 


 


停车场上停着一辆阿斯顿马丁,没有人比赵启平更熟悉。车主人也许在医院的某个房间里。硕大的医院,他不来找他,他也不去找他。 


 


谭宗明坐在车里,抬眼就能看到一院那条玻璃长廊。赵启平一定奔波在这个庞大建筑物的某个地方。他见不到他,只能看着长廊。 


 


他们离得那么远,看不到对方,却又在彼此相望。 


 


“Merry Christmas.” 


 


“Merry Christmas.” 


 


稚嫩的童声在背诵着一首一点儿都不稚嫩的诗。他说:“花自漂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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