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眼与遥远

[蔺靖]不忘忧国不负卿 卷二 长相思 23

赤彤丹朱:

有声by @关公面前舞大刀 

“不敢不敢,”沈追摇头,一张圆圆笑脸上却丝毫不见惶恐,“沈某前来,是因听闻一事,必得告知殿下。”

沈追环视四周,庭院内除了玩耍的飞流,只有两名侍卫亲兵。自萧景琰遇刺,列战英名正言顺地将靖王府上上下下所有人等筛了一遍,如今留在府中的,都是知根知底信得过的人。

“昨日,一位同年来我府中喝酒。他与我同榜进士,这些年虽未曾共事,平日也往来不多,但人品绝对可靠……”

沈追的这位同年出身寒门,任职刑部多年,一直是六品主事,从未升迁。沈追与萧景琰在宜郡遇刺一案,刑部与悬镜司协同审理,那七名刺客由悬镜司追查身份,而宜郡郡守关在刑部大牢,负责审讯的,就是沈追的同年蔡荃。

当日,悬镜司闯入郡守家中拿人时,这一家男女老少凄凄惨惨在正厅跪了一地,郡守大人被围在正中,正踩着板凳梗着脖子,把脑袋往绳套里伸。披枷戴锁押解至京师,在刑部大牢关了几个月,这位郡守除了喊冤叫屈,就是闹绝食,奈何意志不坚绝食不彻,徒然折腾掉半条命,却怎么也死不了。蔡荃年轻气盛,是个一板一眼百折不挠的性子,见他如此折腾死不开口,更认定了他大有嫌疑。

转机出现在萧景琰再次遇袭后。梁帝亲自过问此案,而郡守得知靖王再次遇刺,重伤垂危,刺客中甚至还有燕人,顿时魂飞魄散。大概是害怕勾结外族、两度行刺亲王的重罪都被算在自己头上,郡守招得既爽快又彻底,而出乎蔡荃意料,他居然是真的受了冤枉。

郡守交代,吏部尚书何敬中,是他当年科考晋身的座主恩师,而他一路高升顺风顺水,也正是托座主之福,依附誉王之故。萧景琰巡方至他治下时,誉王遣人致书一封,说萧景琰性子冷傲孤僻,喜清净恶冗杂,提点他务必安置僻静居处,摒绝下人打扰。

侵占民宅、破坏规制、意图贿买亲王,宜郡郡守皆供认不讳。然而当夜的刺客从何而来,他却坚称不知。

连审数日,郡守阖家上下连带那个倒霉的别院主人口供一致无误,可以封卷结案。然而当蔡荃将案卷交与刑部尚书齐敏,齐尚书却另拿出一宗案卷让他签名画押。

那一宗案卷供称,宜郡郡守与那别院主人,皆是本地豪族出身。数年前倭人寇侵,为患猖獗,打劫商船,垄断贸易,在背后出资操纵的,其实是当地豪强。当年靖王奉命缉捕海寇,平定东南,招致当地豪族怨恨,此番巡耕至此,恰巧给了这些怀怨多年的豪强大族报复的机会。

明目张胆的伪供,编造得却合情合理。那宜郡郡守当初心知自己落入了誉王的连环套,却宁可自尽也不肯招供,本是企望誉王念在他忠心耿耿,保全他的家人。然而这出自誉王授意的伪供,却断绝了他所有的幻想,若他认罪,等待他的将是满门抄斩。


“我那同年蔡大人,因不愿同流合污、伪造证供,而被停职罚俸,至今赋闲在家。此案事关重大,郡守不松口,刑部也不敢结案……”

萧景琰默然不语。

自他回朝,誉王在太子面前曾对他屡屡回护,原来也是别有居心。他只知因北燕战事之故,萧景宣要杀他灭口,却不知这场谋杀背后还有萧景桓的蓄意推动。

萧景宣要杀他,萧景桓便将有心扮作无意,为他制造机会;萧景宣遣来的刺客实力不济,后面还有萧景桓的人埋伏补刀——一如萧景桓的承诺,如果萧景琰为太子所害,五哥定会为他报仇,而萧景桓的目的,本就是扳倒太子取而代之。

身为皇子,即便无心夺嫡,也会成为他人局中的棋子——或许,还是弃子。

“那夜的女刺客,确实是滑族人,”沈追眼中尽是不曾出口的“殿下英明”,“然而悬镜司也并未将这一结论呈至御前,据说是因为身在边郡监督防务的掌司夏江千里传书,严令悬镜司上下守口如瓶。”

“悬镜司守口如瓶之事,沈大人却了如指掌,”萧景琰淡淡笑道,“这朝野上下风吹草动,只怕都瞒不过沈大人。”

沈追觍颜一笑,算是坦然受了他的夸赞。

“说是守口如瓶,然而悬镜司参与查案者众,总会漏出些许风声。莫说沈某,就是深宫中的陛下,也多少有所耳闻……”

萧景琰抬眼看他,似笑非笑。沈追小小一惊,顿时住口。他一时忘形,不防这句话出口,无异于暗指梁帝已知皇子兄弟鬩墙却听之任之,无动于衷。

“沈某妄言,殿下恕罪。”

“沈大人是君子,向来谨言慎行不偏不倚,今日特来告知这种种秘辛,本王感念不尽,何来恕罪一说。”

萧景琰温声和煦,又言辞恳切,贴心贴肺,本已听得沈追胸口生暖,抬眼看他时,却又见萧景琰神情极疏淡,似乎对绞杀他的刀光剑影漠不关心。这般对生死漠然处之的态度,看得沈追心头一紧。

便是妄言,此刻也顾不得了。

直视着萧景琰,沈追肃然道:“太子与誉王的夺嫡之争,已然将殿下卷入其中,未知殿下可有应对之策?”

“没有,”萧景琰摇头,唇角挑着几许无谓的自嘲,“不过,父皇或许有。”

萧景琰将言豫津的书信递给沈追。沈追犹疑着接过,一瞟之下,满面震惊。

都说今上君心难测,果不其然。传言沸沸扬扬,皆道靖王将接手谢玉的巡防营,而梁帝的真实意图,却是将萧景琰徙封至河西,令他长居封邑,镇守边关。为此梁帝曾先后征询过言侯和纪王的意见,虽二人皆表示如此不妥,梁帝却定要一意孤行。

说是徙封,实则远戍。河西路远迢迢,沿途许多州郡屡遭渝燕劫掠蹂躏,狼烟处处,白骨遍野,匪寇横行。萧景琰此去与流放无异,能否平安走到封邑,尚是未知。

天家皇子,如此明争暗斗你死我活,梁帝自不待见。将萧景琰推离漩涡中心,看似公允宽厚,细想之下,却令沈追不寒而栗。

为保全两个得宠权重的皇子,而将另一个无宠且无辜的斥离京城。萧景琰若在京城死于非命,是失了皇族颜面,而死于边塞,抑或死于徙途,就无可非议了。

“殿下,这……”

“沈大人可后悔今日来我府中?”

萧景琰笑得轻浅和柔,眼底却空洞无物。沈追喉头一窒,只觉豪情顿生。

一年前的巡耕途中,沈追与萧景琰甚是意气相投。从政这些年来,种种新奇大胆锐意革新的创见一重重困于心底,唯有萧景琰敢听,善听,也爱听。太子贪婪庸碌,誉王奸狡阴沉,沈追未尝没有憧憬过,若太子和誉王斗得两败俱伤,靖王后来居上,能彻底终结朝中的蝇营狗苟结党营私,开启另一个清平刚健的新朝局。

然而他憧憬中奋发有为的新君,却险些死于卑劣的暗杀。剑伤新愈,只怕心伤却难以弥合,如今又要远戍那荒瘠穷乏、豺狼横行的河西之地,若无人护佑辅弼,他又如何能得全生,如何能东山再起?

“在朝为官,何如治理一方。沈某愿追随殿下至边郡,听任殿下驱遣,万死不辞。”

萧景琰正端杯喝茶,闻他此言,险被茶水呛住。看着素来稳重自持的靖王殿下惊诧溢于言表,沈追却不觉慌乱,反倒对自己的冲动抉择尤觉笃定。

“沈大人良相之材,户部三品侍郎已是屈才,又何苦随本王戍边?”

沈追这人看似随和,实则清高,说是清高,又极圆滑。萧景琰一直对他不即不离,欲擒故纵,确是为了拉拢他,然而拉拢他的目的,不过是为了解赤焰案的隐情。如今沈追竟罔顾前程要追随于他,实是大大出乎萧景琰之意料。

“这数月来沈某的境况,殿下既已知晓,当知我在朝中无从施展,处境艰难,”沈追坦陈窘境,却意态从容,“殿下远戍边邑,要在那穷山恶水蛮荒之地白手起家,身边也该有得用之人。”

萧景琰不再质疑拒绝,只紧盯了沈追的双眼,缓缓道:“我知沈大人境况,沈大人可清楚我的?太子和谢侯定要置我于死地,沈大人可知所为何来?”

既已决心追随于他,听闻此问,沈追也不再犹豫彷徨。只是一想起当年那桩断送了数万忠魂的惊天冤案,他这一介书生犹不免满心惴惴,惊惶难安。

“这些年来,殿下一直不忘祁王与林帅的冤情,令下官十分感佩,”沈追振作勇气,回视萧景琰的灼灼目光,“元嘉七年,沈追进士及第,就职中书省。时任中书舍人,为陛下草拟诏令,书记军机,朝中密议亦时有参知。殿下若要追问当年之事,沈追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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